跪谢父王的赐婚恩典后，我在心里盘算着还有多少时日就要离开这个陪伴了我十六个春秋的宫城，慢慢退出大殿，然后往自己的行宫走去。
此时正是流云国的三月，漫天的落云被风一吹，飘洒下来，蹭得人脸上痒痒的，却带着一种暖意融融的困倦感。
我像往常一样望着天际打着哈欠，没顾着脚下有什么，结结实实地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虽然这一跤摔得不是很痛，我还是揉着额头回过头看到底是被什么绊倒，就听到几声似乎是忍了好久才爆发的夸张笑声。
“又是她们啊。”这么想着，我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看了看握着将自己绊倒的绳子两头的女孩子们。
她们似乎一直笑不够，我站在原地觉得很无聊，就自顾自往前走去，听到身后还带着笑意的响亮语声，“大婚那天以这个样子出现在那个丑王子眼前，肯定很有趣吧。”“没错没错，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
我并不常见到父王，每次被召见，我都要走好长的一段路才能从自己行宫到父王的主殿，去的时候还好，会有父王的近侍带路，回来的时候我往往就会迷路，我还记得曾经有一次一个人呆在宫城里转了两天两夜，最后才被自己唯一的一个侍女找到。
这次的运气不错，在天黑前，我的侍女小缃就出来找我了。
小缃只比我大两岁，我却觉得她比我见过的所有大人都还要成熟，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我总是想如果我和她身份对换的话，她肯定能成为女王一样的人。
“殿下，你又被其他殿下们欺负了？”小缃边抱怨边抽出手绢替我擦拭身上还沾染着尘土的地方。
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总玩不腻。”
小缃恨铁不成钢地来了一句：“还不是殿下你太好欺负了。”
我笑了笑：“也没多少日子了，你就别生气了。”
小缃皱起眉头：“出嫁的日子定了？”
我点头：“不到两个月了吧。”
小缃问：“哪国王子？”
我想了想还是放弃：“我忘了。”刚才就没仔细听父王说话，光顾着数日子了。
小缃指着我“你——你——”的半天说不出话，一扭头跑了出去，应该是去向别的侍女打听消息去了，她在这方面人脉很广。
其实是谁有什么重要，反正不过就是个陌生人而已，我喝了口茶想着，今年的生日看来要在异国过了。
小缃脸色很恐怖地跑回来，我让她坐下喝杯茶定定神，她将茶杯往地上一摔开始发脾气。
我坐在一边盯着一地茶水里的杯子碎片开始发呆，耳边充斥着小缃的声音，她怒极的时候经常会这么做，频率比我见到父王的次数要多多了。
当我的眼中开始映入小缃蹲下来收拾的身影时，知道这轮脾气算是发完了，接下去就该是语重心长的说教时间。
不过这次出乎我意料之外，小缃说的是：“殿下，你想不想出宫做个自由的普通人？”
我愣了愣，没说话，我知道小缃接下去要说的才是重点，所以不想擅自给出回答。
小缃看着我说：“如果殿下这么想的话，我有办法送你出去。”
我也看着她说了声：“嗯？然后呢？”
她吞了口口水才道：“我来成为殿下。”
或许是我身份互换的妄想太过频繁，以至于听到这样的话，我都没觉得有多大的惊讶，只是问：“你想代我出嫁？”
小缃摇摇头，语气更坚决了：“我要代你活出一个公主真正该有的尊贵。”
我觉得如果是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话，是能够做到她自己所说的，这一点我从小就假设过无数次了。
于是，我点头：“那好吧。”
我和小缃互换了衣服，我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取下来交给她，包括有生以来父王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月长石。
这是每个公主出生后被赋予地位和气质的宝物，但对我来说还不如小缃去年冬天为我编织的那条围巾来的珍贵。
小缃捧着散发着幽蓝光晕的月长石，双瞳中有着对应的光彩在闪烁，我知道她现在肯定很高兴，但我看着她那张漂亮略带英气的脸却有些失落，不由问了一句：“小缃，你确定要变成我的样子？换颜术一生只能用一次，你再也变不回来了。”
小缃捂着月长石，第一次对我露出警惕的神色：“殿下，你反悔了？”
我摇摇头，最后再看了眼她的样子，说：“那开始吧。”
此时已是深夜，我的行宫本来就地处偏僻，一整年都很少有人到来，更别说是这种时候，我曾想过，就算有一天我突然死在这里，父王也会在很久以后才能得知。
不过也因为这样，就算我们现在在这里发动多么大的魔法阵，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有一点，我忘了说，流云国是个崇尚魔法的国度，身带魔法才能的人是被皇室和民众景仰的，因此举国上下修炼魔法的人比比皆是，流云国历史上因此出过数不胜数的魔法大师。
不过魔法素质有先天和后天之分，事实证明这两者并没有优劣区别，只是因为拥有与生俱来魔法才能的人属于万中无一，才更让人觉得珍贵而已。
所以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和小缃就属于这一类人。
我的才能几乎是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显现了，所以也可以说是间接地导致了我形成这冷淡性子的主因，因为我能听懂万物的声音，也就越发觉得人的话语的无聊。
再加上母亲在过世的前几年一直叮嘱我千万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才能，因此我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就是个怪胎，当然，父王也是这么想的。
而小缃的才能是在她差不多十岁的时候开始显现的，也就是在我母亲过世那年她被派来做我的侍女时。
因为我曾被母亲那么严正地嘱咐了八年之久，在我心中，这种才能或许会给本人带来灾难，所以我也严令小缃除我以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她的魔法。
在我看来，小缃的魔法实在太过招摇，她能改变万物的形态，即使刚开始的时候，改变的时间很短，但也足够引起别人的震惊了。
因为这是我这个当公主的对她下的唯一一个命令，所以小缃听从了，虽然我觉得她其实很想用这份能力引起足够的重视。
我因为压根就觉得这份能力是危险的，所以完全没想过要去加强，以至于十六年的岁月过去，我的这份才能和刚出生时并没多大区别。
而小缃被我命令了不能展露人前的才能则在这八年来通过她自己的苦修，达到了她那个能力的最高阶——换颜术，这是能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大魔法，即使是我，也对她已经到达了这一步而感到惊讶。
小缃开始画魔法阵，我则在她指定的位置坐下来，这个阵发动的时候，我并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安静呆着就可以。
我不得不说，这是我见过最繁复的阵法，搞得我一阵头晕眼花，就懒得再去注意细节，一旦注意力不集中，我就很容易发呆，直到小缃叫了我一声：“殿下，开始了。”
我定了定神，见到随着小缃口中念念有词，四周开始亮起微弱的萤火之光，我的样子开始一点一滴地被光反射到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面大镜子中。
那情景有些诡异，看到自己眉毛、眼睛一点点地显现，有点像是素描时的顺序，却是生动地再现，因为那眉毛会皱起来，我意识到是自己刚刚无意识的举动，而那眼睛中显现出惊讶，也是我自己的惊讶。
我尽量不去看那镜中慢慢成形的自己，想转开目光寻找小缃，却发现除了一直听到的如吟唱般的念咒声，根本就见不到小缃的人影，天地间似乎诡异的只剩下我和面前这个镜中有些惶然神情即将完工的自己。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不安，镜中的自己突然朝我伸出了手，我看着自己那一脸似乎要扭曲的表情，根本无法动弹，就被那只手搭在了肩膀上。
好冷！
我转头看着搭在肩上的手，好眼熟，随即想到这不就是自己的手，连今天摔了一跤时的那道细小的伤痕都在，不过这刺骨的冰冷却不是我的温度啊。
我这么想着，便想抬手握住那只手，至少给它点温暖，这时一阵刺眼的强光照射过来，我立即蒙住眼，感觉肩上的冰冷忽然消失了，随即我自己的声音响起：“殿下，结束了。”
我适应了会，才慢慢睁开眼，眼前站着我自己，正在用一副漠然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刚想说，你这副看起来让人不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猛然想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因为这就是我一贯的神气，还真是——让人很不爽啊。
小缃帮我收拾着接下去生存必须的一些东西，我坐在一边尽量不去看她，因为现在能看到的也只不过是另一个我而已。
小缃建议我可以过两天再走也没关系，反正我的行宫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如果是之前的小缃我或许还会恋恋不舍，但现在，我还是尽快离开地好，比起宫城外面不可知的未来，面对着自己更让我觉得焦躁。
我的行宫本来就已是整个宫城最偏僻的所在，因此离城墙和护城河算是最近的地方。
小缃用她的能力改变地下的结构，为我短暂开了一条通往宫城外的道路，因为她今晚耗费精力太大，因此这条道只能维持一个小时，我必须要走了。
“小缃，多保重。”
“殿下，多保重。”
我们两个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句话，我笑了笑，希望这个笑容并不讨人厌，“殿下，多保重。”说完最后这句话，我就背着行李往地道中狂奔而去，我相信小缃会做到她想要做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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